千种哀伤，终生难忘
李玥潼
是谁的手指抚上黛青色的墓碑，是谁的身影在灯下枯坐天明，是谁的嘴角扬起悲哀而残忍的笑容，是谁的脑海闪现过去种种落泪潸然……
如果，他们的血液里没有流淌着王族的血脉；如果，他们面对的不是权利和王位；如果，命运没有让他们交汇，上天没有这样安排，最终的结果，是不是不会如此？
若让时光回到从前，再让他唤一声小白，那该多好。
那一世，我为公子小白，你为公子纠……
1.一生守护
阳光倾泻而下，掠过琉璃瓦铺就的屋檐，掠过祥云图样的台阶，掠过巍峨林立的大殿，轻盈停在一泓池水旁。池岸边有两个孩童，身着华服，器宇不凡。较小的那个，便是我。
“哥哥，我想放风筝。”我望着他手中刚做好的纸鸢，嗫嚅出声。
“好。”他走过来捏捏我的脸，宠溺地笑起来，眸子里闪烁的光芒停在记忆里，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忘记，“给你。”
我费力地将风筝送上天去，却歪歪扭扭，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。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我，沉稳地拖住我慌乱的手臂，耳后传来他淡淡的嗓音：“小心些。风筝可不是你那样放的。”
明明是责怪的话，语气里却满是温柔。
我抬头望向他的眉眼，在心里暗暗发誓，等我长大了，我要一生一世陪在哥哥身边，像他保护我一样保护他。
这便是我的哥哥，从小便深得父皇宠爱，也常常帮父皇料理政务。我想，他以后一定会登上皇位，待他龙袍加身之时，会是什么样子呢？每每想到这里，我就很开心，情不自禁地拉紧哥哥的手。只要他在我身边，我就会很安心。
哥哥待我很好，虽然有时候也会像父皇那样逼着我用功读书，但常会替我承担我所犯下的过错。他喜欢亲吻的我鼻梁，然后轻声说：“小白，我们回家。”
家，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东西。很小的时候，我就认为我的家是整个皇宫那么大。可是哥哥却说，皇宫，是禁锢人心的地方，如果有一天可以离开，一定不要留在这里。
声音里藏着浅浅的悲伤，眸子里的阴影一闪而过，而后又是让我心安的微笑。
我懵懂地点头，却一直不解其中深意。
直到我长大后，曾经的一切不复存在……
2.再无当初
那一年，我正是而立之年。
窗外风声瑟瑟，雪花纷然而下。我裹上狐裘，走出门外，望着满天的雪花心生寒意。
有多久，我都没有听到你唤我小白了呢？
什么时候，心底萌生了对那个王座的欲望？
又是从何时起，我对你的情感，已不再是单纯的爱和尊重，掺杂了难以言说的仇恨与嫉妒？
我不知道。
纵然我很想回到从前，但是我深谙，自从当初选择了这条道路，就不能回头。那便，让我们走下去，我也很想知道，究竟是谁能走到最后。
我突然狠狠握紧佩剑，手指所及之处，皆是入骨的冰凉。再抬起头时，眼里已满是坚定的残忍，闪烁着点点凶光。
记得那日一战，我看似输得彻底，谁承想到最后我竟是赢家。
当看着雪亮的剑锋从我面前凌厉穿过时，我看着的不是我面前执剑的人，我看着的是你。
你的眉间竟流露出淡淡不屑，眼神未移动半分，眼睁睁地看着我即将命丧剑下，你的容颜上也丝毫没有半点起伏的情绪。
那一刻，我的心凉得彻底。但转念一想，我岂不亦是如此，心心念念地想要他死，怕是早已忘记了曾经我们还是很亲密的兄弟。
我闭上眼，等待着最后一刹的来临。可终究没有听到剑锋刺入骨血的声音，只听到空气中泠泠传开一声玉碎的声响，倏然即逝。
磅礴的剑气将我生生推倒在地，心里是汹涌而上的怀疑与害怕，却独独没有欣喜。
我怀疑是我面前执剑之人的失手，又害怕是哥哥有意为之，我也很奇怪，我为什么笑不出来。
直到周围脚步声渐渐消失，我缓缓地站起身来，望着哥哥他们远去的方向，黯然神伤。
哥哥，你究竟知不知道，我没有死呢？你是早已对那个王座失去了兴趣，还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故意羞辱我，亦或这一切皆是意外，你从来未曾想过我会活下来？
脑中隐隐浮现起你冷漠的容颜，心底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。或许，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，纵然你想让我死，但这一仗，终究是我赢了。
我冷冷地笑起来，连夜班师回国。
纠，我一定要在你之前赶回齐国，我一定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王，我一定要赢。
不妨，就让我赢一次，哥哥。
3.万劫不复
六天之后，我见到了你。
又是在战场上，在刀光血影之间，我坐于军帐之中，看见你模糊的容颜。
你的眼神与我交汇，我却只看到你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。是嘲笑？冷笑？还是无奈、不服？
我皱起眉头，捉摸良久，却仍是揣摩不透你的心思。
过了半晌，心头陡然一惊，那笑容，像极了小时候你俯身亲吻我鼻梁时的模样。一瞬间，过去种种如电光火石般涌入脑海，我痛苦地闭上眼睛，耳畔回响的皆是你沉稳的嗓音，皆是我清越的声线唤起一句句“哥哥、哥哥”。
那沉着的眼神，仿佛是早已了然一切的淡然。
不会的，不会的。我颤抖着双手覆上眼睛，明明是那样冷峻的面容，他是在盼着我死啊！又怎么会手下留情？
终究，乾时一战，鲁军大败。我顺利登基为王，君临天下。
我望着眼前影绰摇动的冕旒，看着繁复龙纹爬满衣襟袖口，狠狠咬紧嘴唇，口出之言竟冰冷无情：“统统追杀，一个不留！”
他死了，死在我的一道命令，死在他的弟弟之手。
鲍叔牙劝我别杀管仲。管仲？当初执剑杀我之人。我倒是很想知道，他当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，让我活了下来。
那日见面，我命殿中旁人全部退下，转身问他：“那日，是你的失手？”
他仔细地看着我，眼中泛起痛心之色。良久，才缓缓地道：“并非我的失手，是纠，他让我莫要伤你性命。”
沉吟片刻，他又道：“他告诉我，他曾许诺，一生一世好好保护你，就断不会食言。他还说，若是他死了，死于你之手，他不会怪你，他……”
“不要说了。”我哽咽出声，双手无力地覆上眼睛，却抑制不住大片大片的水泽汹涌而出。
原来，你真的，要护我一生一世，哪怕我千方百计想要置你于死地。
可我，竟没有相信你。我当初如何忍心，怎么就是没有相信……
那一夜，我枯坐于残灯之下，泪水无法遏制地布了满面，彻夜未眠。我今生都未曾那般伤心过。
翌日，便去了你的墓前，长跪不起。
是我，对不起你，哥哥。
你能否，再唤我一声小白？能否听到我对你的道歉？能否再次俯下身亲吻我的鼻梁？能否再教我去放风筝？能否拉起我的手，带我回家？哥哥……
是谁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？是谁的手指深深嵌入石碑？是谁的脑海映出你斑驳的血迹，浅浅的微笑？
如今，阴阳两隔，我才明白你对我的重要。我可以不要王位，不要权力，不要这江山天下，可我要你。
为什么，偏偏要等到失去之后，才明白珍惜？
这本是你的江山，但就算为了你，我也一定要帮你将它治理好，让这天下黎民百姓安居乐业，一世长安。今生，无法做一个好弟弟，便做一个好帝王罢。我已经失去了你，不能再失去天下。
脑中闪过鲍叔牙对我说的话，当初，选择了这条路，就要头也不回死心塌地，走下去。
我收敛哀容，整理衣冠，眉宇间陡升一股英气。哥哥，请你等我，来生我定会还清我欠你的一切。我可以什么都不要，我只要你平安。
我立于齐国巍峨的城墙之上，衣袍湿遍。
我不知道历史真实的面目，只能模模糊糊从史料记载上了解个大概。写这个故事，不仅加入了我的想象，已加入了我的情感。
再到最后，竟然禁不住要落泪，最后终是止住了。故事里小白这样弃亲情于不顾的人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去同情？
我想，世间最弥足珍贵的，便是亲情罢。纵然爱情友情也很重要，但关键时刻，你的朋友仍会背叛你，你的爱人也会离你而去。可是亲人，你们之间有联系着的血脉，你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，纵是怎样自相残杀相互伤害，心底也不可能没有不舍。
若是没有权力的争夺，这世间便唯有他们，会在任何时刻，为你挺身而出，毫无怨言。他们会穷尽一生去保护你，护你一世长安。我们每一个人，都应该懂得，也都应该去珍惜。
正如故事里所言，不要等到失去之后，才懂得他的珍贵，不要到那时，才去后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