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《虞美人·听雨》有感

读《虞美人·听雨》有感

雨声纷然,泪落潸潸

——读《虞美人·听雨》有感

听雨,打湿层层屋檐,浸透重重记忆。

曾经的绵绵细雨,迷蒙温软,却化作如今的倾然而下,落在心头泛起一阵钝钝的痛。

曾经的黑发少年,经历了半生的战场厮杀,错过了那年的红颜桃花,也变为如今的耄耋枯朽。

他的一生,看似漫长,也不过转瞬即逝,如星子划过夜空,不落一丝痕迹。

静得,仿佛是一场微微晕染开的故梦。

他是陆游,那个喜欢金戈铁马一片忠心的男子,那个柔肠百结情感细腻的男子,那个望着中原收复望了一生一世的男子。

我无意翻到蒋捷的一首《虞美人·听雨》,却觉得这阙词用在他的身上也甚是恰到好处。眼前展开连绵的画面,纵是虚假的想象,却如同近在眼前,真实可辨。

“少年听雨歌楼上,红烛昏灯帐。”

晃动的灯光下,歌女的影子摇曳翩跹,窗外细雨纷纷,掩不住皎白月色孤冷清明。

他曾经也是英姿风发,浪荡街头彻夜不归,喜欢尘世的纷然,眷恋红尘的烟火,年幼的心初涉世事,亦曾是懵懂干净的单纯。心底,没有仇恨,没有后悔,没有愁绪,没有执念,多年后,若是一切回归原点又如何?那样,是不是会更好一些?

忘记,是不是一种放下?

没有人会告诉他。

出身名门望族书香世家的他,出生于两宋之交,家庭的流离辗转、国家的生死存亡、战火的连绵不断在他年幼的心灵里覆上了重重阴影。纵是流连花间的少年,心底却不是纯粹的安静,笼上了淡淡的忧伤,就此牵绊他一生一世,似影随形。

烟火迷离处,朦胧灯光下,他浅笑的眸子里藏着隐约的黯然,倏然响起的嗓音使红烛一闪。

年少的他,不懂得何谓牵念情深,何谓辗转难眠,何谓故园相思,何谓入骨悔恨。年轻的时候,以为青春可以无所顾忌地挥霍,以为人生还很长,韶华极盛,便一晌贪欢,悠然听雨。

听到的是心底回荡起的潺潺欢愉,看到的是风拂翠柳的诗情画意,却没有听到雨落屋檐留下的残破回响,没有看到映在路上的影绰波纹。

他眸子里潜藏着的哀伤,竟成了他余生无声的谶言,虚幻却又真实,唯美却又黯然。

“壮年听雨客舟中,江阔云低,断雁叫西风。”

江中涟漪重重,波纹荡漾开去,湖面洒满银色月华,闪烁着上下浮动。光影映入他的眼睛,辨不清眸色。

往昔青春终究过去,而立之后,才略略看透三千红尘烟火,看尽数盏不灭枯灯。

年少的傲气被岁月磨砺得沉敛深厚,举手投足也不复当年花间柳下的轻浮狂放,心中有了报国的志气,有了家庭的责任。

也是这样的年华,他遇见了她。自此缠绕出余生纠葛、倾世情缘,念念不忘,难舍难分。

陆游与唐琬在沈园的故事,被世人重唱了千万遍,我也不必赘述。只是那题在院墙头的两首诗,使我沉吟许久。

他说:“东风恶,欢情薄,一杯愁绪,几年离索。错,错,错。”

她道:“晓风乾,泪痕残,欲笺心事,独语斜栏。难,难,难。”

他叹:“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莫,莫,莫。”

她念:“角声寒,夜阑珊,怕人询问,咽泪装欢。瞒,瞒,瞒。”

熟悉的墨迹映上白墙,好似仍有他衣袖里的味道。不知他挥笔写就时怀揣着怎样的心情,眼中是否藏有泪水?与其悔恨终生,与她生生错过,本可以厮守的四十年却天各一方,见面为难,不如当初忤逆家母,顺从己意。为了在当时做一个所谓孝子,便于今生的唯一终成错落,这样的买卖,又岂是值得!

那年,缘分让他们于沈园重逢,花枝灿烂迷人双眼,燕子呢喃晓风和煦,曾经的携手缠绵仿若昨日,如今竟已物是人非,再不若当年心境。

他伸出双手,却拂过她的衣袖。她不忍回眸,却枉负他半生守候。

三十年后,他重回故地,颤抖着手指抚上白墙上她的字迹,哽咽良久却再不忍回首。往事残破,欢情凉薄,她死的时候,自己也没有陪在她身边。

泪水不知何时已浸透衣襟,脸上徒留未干的泪痕。

终究、终究、终成错落。

夜里,一叶小舟上,一柄竹伞下,他低垂双眼,长身默立,听雨声在伞面上溅起轻微的声响,仿佛打在他的心间,皆是入骨的寒凉。

他还是没有放下世事纠葛,没有放下爱恨情仇,没有看破这三千红尘,没有真正懂得他心底的故园。

何处,何处,他可安放他的落魄灵魂?

“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,点滴到天明。”

世事变迁,不知何时,纷繁往事皆成回忆,人到晚年,鬓已星星也。

他一身青衫,步履沉稳,眼中是浓重的黑色,翻滚着悄无声息的波澜。于僧庐下,他终于遇见自己的精神皈依、心底故园。

眼底不复曾经的迷茫混沌,终于闪现了一丝清明。我想,这个时候,他便是看透红尘了罢,悲欢离合、爱恨情仇终究可以放下了罢。

他的一生,八十五载光阴,较为漫长不甚坎坷。他依旧是他,只是眉眼间被岁月洗去铅华,褪尽青涩,沉淀了八十余载的生命,于千万盏灯光中熠熠闪烁,仿若星辰。

就这样,他被世人记住,被历史铭刻,后人念着他的词作感慨万千,可他自己怕只是淡淡垂眼,嘴角含笑,拂袖而去。因为一切都放下了,不言不语,不嗔不恨。

雨寂寂地下,敲打着沈园里的房檐,打湿了白墙上的题字,穿越绵长岁月,静静落于他的肩头。

禅音倏然响起,木鱼声声,心下安然。

他于僧庐前勘破自己的尘世,一切都只不过过眼云烟,浮生一梦。再曲折坎坷的经历,也不过是悲欢离合情仇爱恨。司命的命薄子,也不过如此。

一切渐渐变得模糊,意识渐渐沉陷,祭笔的最后一诗如是道:“死去元知万事空,但悲不见九州同。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无忘告乃翁。”

最后,他想着的,仍是祖国的兴亡,中原的统一,他终是一个心怀天下的男子,纵有千种情殇,万般愁绪,也不改他的一颗赤子之心、报国衷肠。

雨,仍下着。他望了一眼最后的烟雨蒙蒙,轻轻阖眼,最后的牵挂,也只是深掩于沈园之中的经年往事,对她的一往情深。

这便是陆游,那个“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”的多情才子,那个“夜闻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”的精忠义士,那个“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”的伤神男子,他是铁血男儿,亦是长情痴儿,终成为史书中缄默而遥远的故人。八十五载光阴易逝,千万诗篇,种种思绪皆化作涣散的回忆。

今生的执念,下一世再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