梼杌

梼杌

陈蕊伊

曰鲧婞直以亡身兮，终然夭乎羽之野。

——题记

在很久之后，一个名为屈原的诗人明白了他凶恶面貌下的悲伤，在《离骚》中轻轻的低叹，叹息刚强之人却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，死后魂魄化为梼杌，成为了四大凶兽之一。后世争先恐后的咒骂梼杌，声讨他的罪行，但是屈原知道，他们是同样因刚强被委屈过的人，所以他懂得，人之初，谁不是性本善呢？

梼杌在上一世名为鲧，是上古传说中北方统治者颛顼的儿子，大禹的父亲，他的光芒往往被父辈和儿孙所掩盖，而历史上人们对他最常见的认识就是治水失败。

鲧是天上的神族，那一年，还是尧统治人间，共工头触不周山导致人间洪灾不断，百姓叫苦不迭，尸横遍野。尧作为人间帝王也无能为力。鲧的性格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一样，他不忍心看人们受苦，这样的神即使是虚构也很让人喜欢，他们更与人亲近，没有天帝那样高高在上，对人世疾苦视若无睹。总是有太多的人，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，对他人的悲苦不闻不问，他们却忘记了，忘记了自己曾经那样的痛苦，倨傲的不肯出手相助。天帝便是如此。鲧便私自下界，盗走了天帝的宝物息壤，那是一种可以自己生长的神土，鲧想用它来治水。鲧并没有失败，在即将成功的时候，却被天帝发现，阻止了他的行为。派祝融下界将鲧杀死在羽山。鲧死后怨气化为梼杌。

同样是为了帮助人类，普罗米修斯却世代为人们称颂，而鲧，则名不见正史，知道的人也大多只认为他治水失败。对于弱者的失败，人们认为是理所应当，对于强者的失败，人们却总是念念不忘。

那些人们，他们说不以貌相，他们说无畏无惧。他们，都在说谎，他们在传说中一遍一遍描摹我的故事，在画像中不厌其烦的画出我的模样。我是为了救他们于灾难之中才导致自己身首异处，而他们却在责怪我死后亡魂扰得天下不宁，如果那时我成功了呢？是不是就会被人称颂，被人们所喜爱，便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人人厌弃？

大禹治水的成功，却不只是因为大禹一人，伏羲、河伯对他鼎力相助，只能叹一句，遇人不淑。若当年这般光景的是鲧，那么今日梼杌就不会是害人的凶兽，鲧也会如大禹一般记入史册，名传千古。

鲧的失败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失败，更是那个时代不同阶级间相互漠视排斥的关系的失败，也是那个时代生产劳动能力低下的时代。没有鲧的失败，又怎么会有大禹之后的成功治水？每一个人的成功背后必然有无数铺垫，幸运的就是他人为自己铺垫，不幸的就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。没有失败，谈何成功？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，给鲧重新来过的机会，天帝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，人间洪灾依旧，还多了梼杌的行凶害人。

对于四大凶兽，我没有厌弃，没有畏惧，没有反感，也许我只是在纸上谈兵，毕竟他们已经绝迹，任何人都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。但是古籍一本一本的翻过，我知道，他们也自然有他们的苦楚，在山海经里孤寂的徘徊着，倘若有一天，他们能彼此相见，一定会一见如故。对于他们的记述和评价有太多都出现三个字“不才子”，在第一次看到时，我为穷奇悲伤，但现在，我对这三个字的感觉已经没有当时那么强烈了。是的，在那个时期，那个社会，不才就意味着终生失败，我不知道你们可否曾有过，所谓的被人说过“不才”？大概每个人都有吧，你还记得么？那是对自己的怀疑和深深的绝望，没错，他们也是如此。我不知道后人怎么还忍心写出各种邪恶的故事来丑化他们，没有必要了。那个迷信的时代已然过去，可是却没有人觉得穷奇、混沌、梼杌、饕餮这几个词语中有任何一个词是好的，这都只是他们的名字而已啊，他们也曾经为人，也曾心怀善念。我相信，只要是感受过厌弃与绝望的人，都会对他们又无比的熟悉之感，他们的痛苦就像是把自己的痛苦放大之后编撰成书，令人满心忧伤。

没有谁是天生的坏人，当你觉得一个人很失败的时候，你去看一看，他未必比不过那个所谓的成功。

成功和失败只是一种状态，不是永远。